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太太太棒了

逐北:

Theseus Scamander/Newt Scamander



1


那是多年前的夏日,他们举家前往海边度希腊人般热热闹闹又麻烦不断的假期。Theseus倒是安静的那个,只是在花园里嗡嗡乱飞的蚊虫中把草帽盖在脸上,打盹,然后被闹醒,再打盹,然后又被闹醒。


“Newt?”他终于坐起来,“Newt!”


少年过了好一会儿才跑回来,脸庞因为汗水濡湿,布满雀斑和红晕,他正捧着一堆乱七八糟的,喊不出名字的植物,怀里都是明晃晃的叶子枝条与花朵,他伸长脖子。


“怎么啦?”


“是这样,”Theseus说,向他示意自己被叮咬得惨不忍睹的胳膊和脖子(施咒都效果甚微),“有什么办法吗?”


Newt了然地点点头,“不过我得先把这些……放好。”


说完他又抱着那些花啊草啊的跑远了。Theseus扇着帽子,挠挠发痒的脖子,又挠挠发痒的胳膊,耐心地等待着。树荫一片片投下,风中沙沙作响,阳台那边传来清扬的乐声,是爸和妈特意弄的留声机,也许他们在跳舞,或者晒着太阳,享用麻瓜世界的饮料,砸吧着嘴哼小调。Theseus又挠了挠脖子,把手放下了。


也就是那时,他感觉到那股疼痛,痛感复苏般蔓延,他的掌心剧烈地疼起来,像被什么东西毫不留情地划开涌出血来。他把手举到面前察看,掌心干干净净,皮肤完好如初,他什么事都没有,只是要了命的疼。


Theseus站起来,那股疼痛渐渐消弭,越来越轻,越来越轻,直到完全不见。他莫名其妙地把那只手翻来覆去地察看,一无所获。


Newt跑来的时候,Theseus正戴着草帽嚼叶子。


“抱歉,”Newt说,“需要点时间来配制草药。”


他伸长胳膊把药水仔仔细细地涂在Theseus红肿的皮肤,检查有没有漏掉的地方。Theseus垂下颈项让他涂,看见弟弟另一只握着瓶子的手缠着绷带。


“怎么回事?”他问道。


Newt先是没反应过来,后来“哦”了一声,“刚回去的时候摔了一跤,割破了。”


雪白柔软的绷带在手掌薄薄地缠了两圈,洇着血的淡红色。



2


Theseus最终意识到那是Newt受伤时感觉到的疼痛,是在不久以后。


准动物学家被其抚养的动物狠狠咬了一口(天知道它叫什么名字),副作用只是灼烧般的,被针刺又被啮咬的连绵的痛。痛时急时缓,时烈时柔,仿佛作恶的无形怪兽在血液里游弋翻腾,把伤口剖开又合拢,令人难受至极想要破口大骂。而Newt只是蜷缩在床上一声不吭,安静地发着抖,期冀副作用尽快过去。


“人鱼,火蜥蜴,骏鹰……”


“没错,还有独角兽,雷鸟,凤凰和该死的夜骐。”Theseus说。


Newt苦笑着把脑袋埋进枕头,停止用回忆各种各样的神奇动物来转移注意力。


“你怎么回事?”他们的母亲在床边说。


“抱歉,妈。”Theseus说,肩膀上正在滚烫剧痛的地方与Newt皮肉绽开的位置如出一辙,他咬牙忍下又一阵发作的疼,摇摇晃晃地起来走出房间。


他在浴室脱下上衣,端详镜子。


没有伤口。在这样逼真的剧痛中,他的肩膀、胳膊上什么伤口都没有。剧痛开始消退了,不再像最初那样可怕,仍旧拥有不容忽视的存在感。他干脆就坐在了地上,等待着。


Theseus不认为他们遭受的疼痛相当,理由是他还能行走骂人,而Newt只会在床上瑟瑟发抖。


差不多一小时之后,疼痛消失了。


Theseus抹掉额头渗出的冷汗,汗津津地冲了个澡。


他在走廊遇上已经从床上爬起来的Newt,于是问道:“感觉怎么样?”


“没事了。”毛茸茸的脑袋动了动,Newt在Theseus面前垂下眼睛。


“我不是故意那么和你说话的。”Theseus说。


“没关系,”Newt说,“我不介意。”


“你以后必须更加小心点儿,知道吗?”


他看了看Theseus,露出熟悉的“我知道但是我没法总是照做”的表情。


Theseus揉了揉弟弟乱糟糟的头发。



3


他探寻过其中原因,然而都不了了之。他曾怀疑是那次被某种怪虫叮出来的巧合,也曾爬着图书馆的梯子找来找去,翻阅无人问津的古籍,他甚至有一次从同学口中打听到某种传言。


“他们说,只要把你的灵魂放入瓶中,你就不会受伤。”


“什么?”Theseus不以为然,“又是哪个神话故事吗?”


“‘灵魂可以是任何东西,一片贝壳,一块石头,一朵鲜花,都可以成为一个人的灵魂’——那个预言就是这么说的。”


“‘保护好你的灵魂’?”


“‘保护好你的灵魂’。”


但Newt不是可以被放入瓶中保护的东西,只是在他受伤的时候,Theseus感同身受。


他渐渐习惯了那些无形的(大多时候只是小磕小碰的)疼痛,时而是在指尖,或者脚丫,有时是在嘴巴里(这表明Newt吃东西时咬到了自己)。自从Newt去到霍格沃兹,他们不见面的时候,他也能大致了解Newt是否闯祸,捅出的篓子是大是小,或者在弟弟被欺负的时候及时赶到,吓退一堆不懂事的低年级生。


而哪怕是面对Newt,这个关于受伤和疼痛的秘密他也守口如瓶。


Theseus毕业没多久,第三场令人印象深刻的疼痛就到来了。


一种近似鞭挞的疼痛贯彻了整条胳膊和脊背,火辣辣地燃烧起来,又热又凉又冰,像是从火焰跳入冰水,拉扯着伤口拼命游动,然后——凶猛的力道击在Theseus的脑袋,把他撞得头晕目眩,脑中嗡嗡作响,几乎站立不稳。


“怎么了?”他的同僚问道。


“我想请个假。”Theseus说。


事实上,当他赶往霍格沃兹,在那儿见到Newt时,还没认识到事情有那样严重。


Newt脸色苍白,额头还留着阻止奇兽时弄出的伤痕,他的衣袍破破烂烂,衣摆一角烧焦了。他看起来大致没事。


Theseus看见那个女孩,Lestrange也站在一边,Dumbledore教授对他摇摇头,阻止了他。


“是我干的,和她没关系。”Newt重复了一遍。


他们的回程是沉默的,Theseus抱着胳膊坐在Newt对面,火车呜呜地响着汽笛。


Newt的伤口还在疼,Theseus没管那点痛。


“你可以不用那么做的,”他说,“完全不用。”


Newt低着头。


“我生你的气,知道为什么吗?你觉得我是因为你差点被开除而生气吗?”


好一会儿,Newt才抬起头看着他。Theseus说:“为什么不来问我,为什么不向我寻求帮助?无论你做什么事,Newt,只是——你要想清楚后果。我是说,关于奇兽也好,不是关于奇兽也好,你得明白……”


Newt眼里湿漉漉的,最后眼泪也没有掉下来,许久,他说:“可我一辈子只想做这一件事。”


Theseus知道Newt的脑袋还在一跳跳的疼,胳膊与脊背几小时前稍微动一下都是受罪。他为这存在又不存在的,将他们紧密连结在一起的痛楚叹息。


“那么,你不是孤身一人,”他告诉Newt,“记住这个就够了。”



4


在神奇动物司待过的那几年风平浪静,用Newt的话来说,是“极其无聊”。


Theseus说:“通往未来的道路是螺旋形上升的——”


“别和我讲大道理,真的。”


“至少现在不是极其无聊,而是比无聊更加糟糕:我们在一场战争中,亲爱的弟弟。”


他曾目睹Newt驯服火龙,花上比对待其他动物更久的时间,更多的耐心与小心。第一匹被驯服的乌克兰铁肚皮是一个奇迹——Newt毫发无伤,安然无恙。“但它们仍旧十分危险,”他说,“我并不赞同他们让你继续训练这些龙。”


“没事的,Theseus。我可以保护我自己。”


Theseus转过头看着他。“你喊我什么?”


Newt若无其事地看向车窗外面。


“Newt?”


“我是说……哥。”Newt嘟囔道,“哥哥。行了吧?”


“下士,”Theseus说,“告诉我们你在笑什么?”


“没什么,长官。”汽车司机回答。


Newt是红着耳朵下车的,前方不远处就是森林和训练基地,Theseus坐在副驾驶座上,看着他的身影通过关卡,进入空旷的隧道。


汽车绕道而行,从另一边驶离,阳光把座位晒得发烫,车前盖嗡嗡轰鸣。Theseus坐在那里,感觉似曾相识,夏日温暖潮湿的风吹了进来,他摘掉军帽,惬意地把胳膊伸出窗外。


然后,毫无预兆地,那股熟悉的疼痛卷土重来,时隔多年仿佛一下在他的脊背破开一个大口子碾压,又把他狠狠地摔到地上,骨肉之间有什么在撕裂破碎而愈演愈烈,他一时间没能喘过气来,心口怦怦乱跳,手紧紧握成了拳。


“开回去。”Theseus找回自己的声音。


“长官?”


“开回去,现在!”


又一阵剧痛使他视线模糊,前所未有的惊心动魄的疼痛,比被石头割到手掌,被奇兽咬到肩膀要疼上几十、几百倍,在这样撕心裂肺的痛楚之中,他无法再集中哪怕一丁点注意力,只能僵坐在飞速行驶的汽车里。


火龙在之后被控制住了,那些军人才空下来,对现场的血迹施清洁咒。Theseus将视线从楼下的操场移开,回到Newt身上。


咒语及时治愈了一部分的擦伤和瘀伤,剩下的需要身体自行愈合,伤者不得不因此承受皮肉之苦,没有其他办法。


他抚摸Newt脏兮兮的脸颊,拨开黏着血迹的头发丝,背上最主要的出血口止住了,缝合的地方狰狞而丑陋,他们缺失棉垫和绷带,伤口幸运地暂时维持了现状。


Theseus坐在病床旁边的椅子上。


“没事的,”从昏迷中转醒的Newt低声说,“Theseus。”


“闭嘴。”


于是Newt不再说话。


Theseus深吸口气,又吐出来,试图把怒火清空,他瞪着墙上的一面钟,秒针转了一圈又一圈。


“直接挡在一匹失控的火龙面前?你十分勇敢。”


“我必须让那些人撤离……”


“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?那些人闯进来就是自食其果!”


Newt看着他,垂下眼睛的模样疲倦而温柔,“哥。”他说。


“哥,你能不能再过来近一点?”


Theseus站起来向病床弯下腰,绕过那道伤口,轻柔地,安抚地把Newt抱在怀里。


“这样好像不太痛了。”


“你是说,麻醉剂的效果还没过。”


“不,”Newt说,“只是这个。”


Theseus抱着他。


5


战争结束不久,Newt就开始准备他的旅行。


“带上猫头鹰。”Theseus说。


“我知道。”


“箱子,蜷翼魔,魔杖……”


“知道啦。”Newt说,“不过——魔杖?当真?”


“没有人会比我更清楚你叼着魔杖找魔杖的本事,收好它。”


他对Theseus笑了一下,只是短暂的,又很稳妥的笑。他已经长大了,身量高瘦,轮廓却还有股孩子气,直视他人的时候腼腆真诚,瑟缩的时候还是那样小心翼翼。


他就拎着那只神奇的小箱子与家里告别,踏上旅途。一三五七年。


信堆成了一摞又一摞,堆满了抽屉,书柜,堆满施展伸展咒的小书房。每当Newt再次从家中出发,再次寄来问候,猫头鹰就在那一摞摞信纸上啄着羽毛等待Theseus回信。


有时那种痛楚再次陪伴Theseus,每一次,每一道深深浅浅鲜活跳跃的疼痛,他有时夜半醒来,感受自己在外漂泊的灵魂,为Newt在别处作又一场无伤大雅的冒险,身上留下又一道无法抹去的伤疤而静候黎明。疼痛时而绵长,时而锐利,缠绕着Theseus,包围着他又远离他,像一柄桨深深地割开水面,带着飘摇的小船缓缓前行,海岸在远处闪光,明亮,黯淡,细弱,暴烈的疼痛,像一根针,像一把剪,像一串子弹一颗水珠一片涟漪,最终消逝在浪花翻卷复又恢复宁静的梦中。


“我最近在去纽约的路上。”


Theseus展开Newt的信,收好了,抽出羽管笔开始写。


“我必须前往欧洲各地,加入搜捕Grindelwald的行动。”


信徒无处不在,猖獗时常常从暗处给予傲罗们一击。作为反击,他们实行过一场围捕,两个敌人逃走,追击途中Theseus负伤,胸口差点穿了一个大洞。几个傲罗走过去,把那两个信徒捉起来。


一名同僚在替他治疗,“你得更加小心点儿,知道吗?”


Theseus说:“我现在可算懂了这句话。”


对方责备又好笑地骂一声。


可是Theseus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,尽管他的伤口在逐渐愈合,他感觉到了那股疼痛——那股万分熟悉,总是突如其来又叫人万分牵挂的疼痛。一时之间他竟然无法定位Newt受伤的位置,这股激烈的痛楚从身体内部迸溅,像一把飞速旋转的电木锯螺旋桨把他绞成血肉横飞的碎片,像蜂拥而至的黑暗之中最寒冷最凌冽的风暴把他刺得躯壳皲裂变形,这痛楚如同一只残酷暴虐的手直接攥碎了他的全部,他摇摇欲坠,惊慌失措,一下子抓紧了同僚的手,把对方抓得痛叫一声。


“钻心剜骨咒。”Theseus说。


“什么?”


“我得到纽约去。”


“什么?”对方说,“现在?”


Theseus迅疾起身,衣袍上还血迹斑斑,狼藉一片,他刚准备幻影移形就被同僚打了下来。


“你疯了!我们是在巴黎,而且你还受着伤!”


“你不明白,”Theseus说,“我必须现在就去纽约!”


“冷静点!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?”


Newt的疼痛猛烈鼓动着,充斥了Theseus的心扉,他为这股钻心的,持续不断的痛几乎发了狂。他明白自己无法抵达纽约,他不知道Newt究竟怎样了。


然后,就如出现时那般骤然,同时折磨着他和Newt的剧痛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
他停在那里,急促地喘息着。


“你还好吗,Scamander?”


Theseus的心脏刺痛地跳动着,那种刺痛提醒着他,又一次地提醒他一切都无法比拟的东西,就是Newt还活着,活在大洋彼岸,哪怕是在所有他遥不可及的地方。


他眨动湿润的眼睛,看向提问的对方。


他终于点了点头。



+1


消息在Theseus在法国时就传开了:MACUSA捉到了Grindelwald。


“可怕的回忆。”Newt回家后评价道。


Theseus和他围坐桌边,一起喝着暖烘烘的蜂蜜牛奶,“我看你根本就没什么害怕的东西。”


“有啊,我很怕痛。”


“你?怕痛?”


Newt举起杯子,认真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
Theseus想了想。


“你在肩膀上有两处咬伤,右胳膊后面有一道伤,背上有两道伤,分别在后心和腰侧,你的关节经历过无数挫伤和擦伤,大脚趾曾经骨折过,哦,对了,你的另一条手臂也前臂骨折过,你的肋骨也骨折过——几根我不确定,但是肯定挺疼,还有那些不太厉害的伤,大腿小腿都有,以及脚底板的冻伤、磨出来的水泡,额头和后脑勺前前后后大概撞出过十几个包,有一次鼻子撞得非常厉害,眼睛可能也遭了殃,然后就是手上基本到处都是的抓伤咬伤,还有——左手心因为摔跤划破的那块伤。”


Newt呆了一阵,“是这样。”后知后觉地低头喝着牛奶,喝着喝着脸红起来。


“你……”Newt放下杯子试着说话,“我是说,你。”


他失败了,他不再说了,只是埋头继续喝着牛奶。


片刻,他又把杯子放下开了口。他喊出来的名字这样轻柔,“Theseus。”


他起身,探过来亲吻他哥哥的面颊,随即不自然地坐回去,只是一味盯着桌子。


“这没什么。”Theseus才说,“我就是知道,你不得不承认我知道许多事情。”


这一次他感觉到Newt的疼痛,但是那疼痛攫着他,轻轻地拉扯他,喃喃着,一种舒缓,饱满,柔情无限的搏动,只是一个爱意的吻就已将他全然席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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